“隐性辍学不仅仅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沉重的现实,一种逼近的危机。它关乎一群活生生的、迷惘而又无奈的孩子,更是对家长、学校、社会良心和责任的拷问。愿更多的人来关注隐性辍学。”日前,记者收到云南省政协委员、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董事长兰靖的一封邮件,呼吁更多的人关心中小学生的“隐性辍学”。
兰靖提到的“隐性辍学”是指“交学费、有学籍、正常参加考试,但心却整日游离于课堂和教室之外,直至毕业也没有完成规定课程的学生们”。
“在我国,辍学的界定一般是指未完成学制规定年限的教育而中断学习,离开学校的现象。由于教育统计以此为据,因此‘控辍保学’被作为普及义务教育的一个重要目标。”兰靖说,“但事实上,发生在学校环境之内的‘人在校内,心在校外’的表现也是一种实质意义上的辍学。”
“‘隐性辍学’学生群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大量的调查数据证明,这一群体在中学生中占相当比例。如果以教育部《二○○七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公布的数据:2007年全国初中在校生5736.19万人来计算,我国处于‘隐性辍学’状态的初中生,将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他说。
“隐性辍学”的学生过的是阴雨天
云南省人民政府原督学、已经退休的云南省红河州蒙自县职业高级中学校长张念蒙也发现了中小学生“隐性辍学”的问题。
“除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编排外,从座位安排、课堂教学和教师态度中就可以看出那些无辍学之名、有辍学之实的在校学生处于怎样的教育境况。”他说。
他指出,我国中小学课堂教学的空间形态基本上都是“秧田型”的同一格局,全班学生横成行,竖成列,全部面向教师。座位的前后排成了班级中学生地位和身份的标志,甚至包含着非常明显的歧视倾向。教师总是安排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坐在靠近讲台的座位,更多的差生是被安排在后排、两边及角落。在课堂中,教师一般对后排的学生管理较少,差生成为坐在教室最后面一个孤寂的群体。
有一个差生就这样描述过自己的后排生活:“从初一到初三,1组8号和8组8号成了我固定的位置。那时,桌子上堆着一层厚厚的书,而我的工作就是睡觉。我喜欢闻桌上木头的香味,很熟悉,很温馨。我喜欢与周公聊天,因为只有他肯理我,听我诉说。老师们的眼光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后排,因为他们知道,后面坐的是差生,与其和他们多费口舌,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我的生物钟比学校里歪脖子树上挂的大笨钟更准,总会在下课前的倒数第一秒把我叫醒,然后从后门第一个冲出教室。这真是方便多了。我觉得它真是一个好位置!”
然而并非所有的差生都能这样“自得其乐”,更多的差生感到的是“孤寂和无助”,“看到老师对那些优生关爱有加的目光,心痛中夹杂着几许羡慕”。杭州一名四年级的小学生说:“坐在后排可以画漫画,夏天的时候,可以在课桌里面斗蛐蛐。但很多的时候觉得很闷很闷,做作业边上没人,也没人说话,班里同学都觉得我是特别的人。”这名10岁的小男孩用5个月的时间在教室的墙上挖出了一个46厘米的深洞,从这间教室挖到那间教室。
“不仅座位靠后,提问也很少轮得上差生。”张念蒙说,“由于差生往往对老师的课堂提问不能较好地回答,甚至连简单的问题也答不上来,有些教师认为提问差生是浪费时间。如果遇到公开课,就更不会提问差生了。”
在中等生和差生的眼中,老师的形象是:“枯燥的语言,古板的眼,冰冷的心,冷漠的脸”,师生之间毫无感情,学生见了教师如同老鼠见了猫。为了升学率,老师把精力主要用在有培养前途的学生身上,忽视了对大多数差生的教育和管理,“只要不惹事”、“上课别讲话,不影响别人,哪怕睡觉都行”。老师批改差生作业时也不像批改其他学生的作业那样认真,如遇到与学习无关的临时任务,老师也尽可能指派差生去承担。
兰靖认为,教师的“冷暴力”很容易造成学生的心理挫伤。一名6年级的小学生就写过这样一首诗:
“昨天我照镜子/发现脸上长出了苔藓/这是我意料中的/爸爸的嗓门天天打雷/我的眼睛就天天下雨/我是差生/差生过的是阴雨天。
今天我在医院体检/医生说我脊柱太弯/这是我意料中的/我天天抬不起头/我天天伸不直腰/我是差生/差生的头上压着大石板。”
“庞大的‘隐性辍学’学生群的境况令人担忧。班级编排的歧视排斥、课堂教学被忽视遗忘、教师态度冷漠偏心、管理要求松弛放任等,使不少学生的受教育权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侵害。”兰靖说。
培养一小批“尖子”造就了一大批“失败者”
值得关注的是,“隐性辍学”的学生不仅包括差生,还包括中等生,甚至一部分优等生。“尤其应该关注的是中等生。这是一个人数众多的普通人群,他们的学习成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他们的变化往往被忽视。”张念蒙说。
在多年的教学中,张念蒙发现,那些“平时认认真真,不声不响,班主任最省心、放心的中等生”,其实身上也有许多差生的心理特征:自卑、惰性、抑郁、虚荣、孤僻、冷漠、焦虑。他们“想努力学习,又懒于思考;一般教育活动不能触动他们的心灵,对一切似乎无所谓;有竞争,想胜又怕出力气,输了,又经受不起;他们习惯对周围的一切看一看,等一等;上课习惯听别人回答,思想不易显露,得不到别人尊重和信赖时又自卑”。
由于中等生表现平平,教师通常把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对每个人的接触相对较少,因此他们很容易被教师忽视和冷落。有研究者对某校一个班的调查发现:有半数以上的中等生在一学年中没被表扬过,也没被批评过。
“这种被忽略、被遗忘的境遇,很容易成为中等生走向‘隐性辍学’的催化剂。”张念蒙说,他曾经看过一篇这样的学生作文:“也许是受够了默默无闻的滋味,我们开始对学习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有时也想埋头用功、奋起直追,可是,实在受不了老师对我们的放任自流不闻不问,特别是给那些‘尖子生’和‘笨鸟’们开小灶的情景,很让我们愤愤不平。为了解除心中的怨气,‘报复’老师,我们时常逃课。”
“虽然几乎所有的中学都有这样的口号:‘为了一切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一切为了学生’,但几乎所有的中学都没有真正这样去实行,而是:‘为了一切能升学的学生,为了能升学学生的一切,一切为了能升学的学生’。”张念蒙说。
比如,许多学校在教育过程中都是以优秀生为中心。教学内容以优秀生能够“吃饱吃好”来选择,教学进度以优秀生的接受程度来安排,只要优秀生能消化,就奔命朝前赶进度;课堂教学以优秀生的互动情况来设计,提问回答、黑板演练、作业展示、范文宣读等,都成了优秀生的“专利”。
而中等生和差生的待遇则是:教学内容和教学进度不考虑差生和中等生的实际情况,不管他们是否听得懂、跟得上、消化得了,课堂教学中没有被提问回答的机会,得不到教师关注的目光,课外辅导“开小灶”没有份儿,作业做不做、对不对没人管,随时得到的是教师冷漠嫌弃的态度、冷嘲热讽的语言。多数中等生和差生成了少数尖子生的“陪座生”。以致成绩越差、越厌学,在校坐冷板凳,度日如年。
“为了培养一小批‘尖子’的同时也造就了一大批‘失败者——那些直至毕业也没有完成规定课程的学生们。”张念蒙说。
“唯升学教育”逼出了“隐性辍学”
兰靖指出,厌学是促成“隐性辍学”的主要原因。“初中学生由于年龄特点的关系,自我意识逐渐增强,个性也更加明显,接受新鲜事物快,他们渴望在中学生活里得到多方面锻炼,希望生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但是单一的、无色调的学校生活让他们得不到精神上的满足,幻想着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唯升学教育’的教学体制更助长了学生的厌学情绪的发展。”
“唯升学教育才是真正的教育祸根,是造成学生‘隐性辍学’的根本原因。”兰靖说:“在貌似公平的‘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尺子面前,升学率、平均分、高分率、最高分、最低分、录取线使仅仅要求接受起码的义务教育的学生望而生畏,分数成为高悬在这些学生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成为他们挥之不去的心头重压,使他们在学校充满挫败感,学又学不进,走又走不了,时刻处于无奈的‘隐性辍学’状态之中。”
他指出,“分数面前人人平等”的结果就是,用一张试卷,一样的教学难度和教学进度,去考核不一样的城市农村的学生,不一样的重点非重点的学生,不一样的升学不升学的学生。所以在唯升学教育里最核心的就是分,分就是命。老师看着分,学校看着分,教育行政管理看着分,那些校长要拿到10万、15万元的年薪,评价标准归根结底还是分。在功利的驱使下,家长抓学校,政府抓校长,校长抓老师,老师抓学生,学生抓自己。
在一所中职学校的调研令兰靖充满忧虑。这个调查显示:一个中专班级的51名同学,入学考试成绩“一科不及格”的学生占88.2%,“两科不及格”的占66.7%,“三科不及格”的占47.1%,“四科及四科以上不及格”的占35.3%。而这种情况的班级已经是入学成绩最好的班级了。进入中专以后,22.3%的学生“每周逃课超过5次”,而“从未逃过课”的同学为零。
“‘隐性辍学’使相当一部分学生没有完全接受义务教育,给普及高中阶段教育或者中专、中职教育带来巨大困难。”兰靖说,“隐性辍学”造就的不仅是一批低能力、文化程度有限、专业技能差的廉价劳动大军,更使这些学生的人生观、价值观和道德素质下降。”
因此,“控制‘隐性辍学’才是真正的‘控辍保学’,才是遏制辍学率的治本之途。”兰靖说。(记者 张文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