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里11点上床,凌晨一两点就会突然醒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几天前,他还是大家眼里的“宋德亮”,如今他希望别人叫他“小张”——他本名叫张鲁博,曾用名叫张啸然。
这两天,张鲁博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学籍门真相揭露之后,他一直在思考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这个事件我有错,但其实我也是个受害者。”昨天下午,在东南大学江宁校区的校园,张鲁博和记者深谈了三个小时,回忆了这三年多来的心路历程。
□快报记者 朱俊俊
张鲁博向快报记者吐露心迹——
考上东大只高兴了半天
妈妈就查出癌症
在我没上大学之前,我妈妈到村里去借钱,连100块都借不到。因为他们不敢借,怕我们家还不起。但自从我上了大学之后,亲友一万两万都敢借了,因为他们知道我将来能还得起,但我现在怎么面对他们?
我很坚强,我的理想不会改变。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会把它走好。
——张鲁博
■他来自农村,来自贫困的家,他只想上个好点的大学
■他犯了错,也付出了代价
■他的命运就此改变了方向
■也许,我们现在更该给这个孩子一份宽容
“我现在应该叫你什么?宋德亮?张啸然?还是张鲁博?”当记者见到张鲁博时,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张鲁博笑了笑:“你就叫我小张吧。”张鲁博离开宿舍,总会有一个舍友跟着,形影不离。这是学校安排的,防止张鲁博经受不住压力,做出过激的事情。但张鲁博告诉记者,虽然有压力,但他其实很坚强。
自从“学籍门”被媒体报道出来后,张鲁博一直采取回避的态度,不愿意见记者,但昨天,他突然给记者发来短信,说要好好聊一下,想要澄清一些事实。张鲁博想要澄清的,并不是学籍门的真伪,冒用宋德亮的身份,他不再否认。他只想说的是,其实他也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有些事情,并不全是如宋德亮所讲的那样。
昨天的张鲁博还是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脸黑黑的,见到记者的时候,想要露出一点微笑,但这微笑却有点牵强。
“你们的每篇报道我都看了。”张鲁博说,“就这件事情的性质而言,我违反规定了,也错了。可是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像当事人单方面说的那样。我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鉴于此,家人及朋友建议我必须发出自己的呼声,因为就这件事本身来说,我也是个受害者!”
每天上网看关于自己的新闻
“当初我父母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其实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让我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张鲁博说,2007年,他曾经在山东参加过一次高考,那次成绩也超过了山东省的本一分数线,被山东农业大学录取。但他的家人希望他能考个更好一点的学校,所以决定让他复读。对于张鲁博来说,很理解父母的想法。
不过,张鲁博的家很穷,在山东聊城的农村,父亲2001年就得了脑血栓,右半身瘫痪,吃饭都要用左手,没有劳动能力,只靠母亲一个人种4亩地维持生活。所以,对他们来说,张鲁博将来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多挣一点钱,来改善家庭的生活,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张鲁博参加了复读。2008年的春节,张鲁博的母亲罗成英回了一次老家——贵州石阡县龙井乡。回来之后,跟他说:“今年你到贵州去高考吧。”
母亲告诉张鲁博,这次回娘家,通过“外公”,为他借了一个户口,可以让他以别人的身份参加考试。这个“外公”就是龙井乡克麻场村村委会委员周其明,与罗成英家有点亲戚关系。张鲁博说,当时家里人商量过了,借宋德亮的户口是经过他们同意的,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就会把户口还给他,再改回自己的名字。2008年3月份,张鲁博在母亲的带领之下,来到贵州石阡,持着宋德亮的户口本,在石阡中学报了名。
这几天来,张鲁博一直回忆2008年3月的场景,“如果没有借用户籍这件事,我现在肯定在哪所大学里,不会有什么烦恼。”张鲁博内心充满后悔,但却没有怨恨,“我不恨妈妈,谁也不恨,毕竟她是为我好。”
“我尊重妈妈的决定”
“刚到石阡中学的时候,别人叫我宋德亮,我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虽然自己借用了“宋德亮”的身份,但从内心深处来说,张鲁博对“宋德亮”这个名字非常抵触,有人叫他宋德亮,他就“嗯”一声,算是回答。
“就是上了大学,我也一直不习惯别人叫我宋德亮。”在宿舍,由于张鲁博的年龄最大,大家都称呼他为老大。而“老大”这个称呼,才让张鲁博真正找回了自己。“他们叫我老大,我回答得也很响亮,我不想听到‘宋德亮’这个名字。”
在高考临近之前,张鲁博必须要办理“宋德亮”的身份证,因为参加考试必须凭身份证。张鲁博便在龙井派出所办理了宋德亮的临时身份证。除了身份证之外,张鲁博还伪造了自己在石阡中学三年的考试成绩。“考试之前,班主任发下来一张表格,让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填。”张鲁博口中的这张表格,就是高中学生登记表。“在填之前,我也问过老师,该怎么填。”老师回答,在哪里读的就填哪里。张鲁博本来想填山东,后来还是填了石阡中学,“或许更怕露馅吧。”张鲁博填完了这张表格之后,就交了上去。而东南大学就是因为这份证明,才没有发现张鲁博的破绽。
对“宋德亮”这个名字很抵触
张鲁博如愿考取了重点大学,但回想起来,真正的快乐,也就是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半天。
“我记得是2008年的8月份拿到通知书的。”张鲁博说,拿到通知书后,全家都很高兴,特别是妈妈,她的身体一向不好,但因为没有钱,只在当地的小医院看,趁着这个喜讯的东风,妈妈决定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身体。张鲁博的姐姐陪着妈妈去了聊城市人民医院,但晚上8点,姐姐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了,妈妈得了宫颈癌,还是晚期。
在与记者谈话的时候,张鲁博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但说到妈妈,张鲁博的声音有点哽咽:“我送她去济南看病,到南京后,还把她接了过来,最后还把她送到上海,但所有的专家都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为了治疗母亲的病,张鲁博家卖掉了房子,把4亩地也租了出去,还向亲友借了7万元,但一年之后,母亲还是过世了。张鲁博一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母亲能够开心。“在大学三年,我就回过一次家,就是妈妈去世了回家的。”张鲁博说。
读大学之后,张鲁博从来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我一有时间就出去打工。但许多单位根本不要临时工,张鲁博便冒充高中生,说是来打工的,可以长久留下来,这些单位才愿意要他。这样每个月可以固定有四五百元的收入。“我不买衣服,不买零食,不逛街,这些钱已经够我生活了。”
考取东大,也就开心了半天
澄清
宋德亮隐瞒了一些事实
张鲁博从来没想过,会是真实的宋德亮来举报他。
“我一直认为他是愿意把户口借给我的。”张鲁博说,“我打电话给他,答应过要给他一点补偿,但现在没钱,等我毕业后补偿他。”但因为张鲁博不知道宋德亮具体目的是什么,在与宋德亮通话时,报出了“张啸然”的假名。
“我打过好多次电话给他,想让他不要去告了。”张鲁博见电话里协商没用,今年暑假刚开学的时候,他去了一次石阡,但由于宋德亮在广州打工,没有见到他。国庆期间,张鲁博的父亲还拖着残疾的身体跑到了宋德亮的家里,但张鲁博说,宋德亮的父亲开出了100万元的高价,说给100万就让他继续用户口,后来,价格又下降到了10万。“我父亲很老实,就是10万也不敢答应,因为我们确实没钱。”张鲁博说,他还在电话里告诉宋德亮,说就是给10万,也要等自己毕业之后。
“如果当初他们不同意借户口,我肯定不这么做。”张鲁博说,“考重点大学对我来说没什么困难,根本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为让宋德亮能够尽早迁到户口,张鲁博还向玄武公安分局说要把户口迁回去,家里搞拆迁补偿,可以多拿一点钱。“我跑了十多次,说自己家里有多贫困,打动了民警,帮我把户口迁回贵州了。”
对话
我谁也不恨
记者:这几天心理压力大吗?
张鲁博:这件事情发生后,对我的打击巨大,连续几天我都没怎么和别人交流。这几天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记者:不少关爱你的人都担心你出了事后会不会走极端。
张鲁博:我很坚强。
记者:觉得问题在哪儿呢?
张鲁博:是的,违规了,也错了,我和家人错了。但是,从另一角度说,本身我也是个受害者。
记者:为什么你也是受害者?
张鲁博:自从进入东南大学以来,我一直在努力刻苦学习,因为我知道,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对大学的渴望,在农村只有读大学这一条路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家庭经济条件,让家人及自己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也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我母亲这一辈子的愿望也是如此。我辜负了他们。
记者:你想过毕业证书上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吗?
张鲁博:是的,所以我也很矛盾,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走错了一步,步步都要错下去。
记者:你恨你妈妈吗?
张鲁博:不恨。她是为我好。
记者:宋德亮呢?
张鲁博:也不恨。因为毕竟是我错了。
记者: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采取这样的方式考大学吗?
张鲁博:再也不会,其实这是赌博。